□ 记者 陈蕗颖
薄雾笼罩的青山上，两道橙红色的身影沿着山路缓缓上行。父亲走在前头、儿子跟在后头，不时巡视着山林的两边。时隔三十多年，父子俩一前一后巡山护林的身影再次重现，构成了一道风景，诉说着林业人三代接力守护银杉的深情。
画面中的父亲和儿子，分别是金山镇金狮村的护林员梁正福和梁伦。两年前，在外工作多年的梁伦选择回到家乡，接过父亲守护银杉的接力棒，成为金佛山自然保护区的一名护林员。
从梁家第一代护林员梁隆权，到第二代护林员梁正福，再到第三代护林员梁伦，他们走着同一条山路，守着同一片山林，岁岁年年，代代传承。
梁隆权：国家让我守着，那就一片叶子也不能被拿走
银杉，被称为“植物大熊猫”。远在地质时期的新生代第三纪时，银杉曾广泛分布于北半球的亚欧大陆，但在距今200万~300万年前，地球覆盖着大量冰川，只有部分地理环境独特的地区没有受到冰川袭击，成为某些生物的避风港，银杉才得以被保存下来。上世纪50年代，被认为在地球上早已灭绝、只保留着化石的珍稀植物——银杉在我国发现，引起了巨大轰动。
梁家三代人和银杉的故事要从上个世纪说起。梁家的老房子后面不远就是他家的自留地。“我们一直都知道，山上有一片特别的杉树，山风吹过的时候泛着银光，特别漂亮。”梁正福说，直到1983年，保护区一支科考队的到来，他们才知道那是被称为稀世“活化石”的银杉。在得知银杉的珍贵后，父亲梁隆权毅然成为了金佛山自然保护区的第一代护林员。
当时在南川流传着“一棵银杉树价值一架飞机”的传说，而梁家屋后的银杉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银杉所在的位置离我家只有200米，三面临崖，只有一面能上去。”山林中不时会有野猪、蛇这些动物，但比起野兽出没的痕迹，梁隆权更怕的是人类出现的踪迹。在梁正福的记忆中，父亲常常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守在上山的路上，看到有人靠近银杉保护地范围就立刻阻止，有时候吵得面红耳赤也寸步不让。
有一次，几个小青年对银杉好奇，想去摘几枝银杉树枝。梁隆权好说歹说，几个人就是不听，还强行闯入银杉保护地。梁隆权当即向政府汇报，当地派出所民警赶来对几人进行严厉训诫，这才化解了此事。
梁正福至今还记得父亲当时告诉他的话：“既然国家让我守着，那就一片叶子也不能被拿走。”
梁正福：这里是它们的家，也是我们的家，走远了，心里不踏实
时间一天天过去，梁隆权也一天天老去，原本走起来如履平地的山路，现在越发吃力。梁正福选择接过了父亲手里的护林员工作，这一守就是三十年。
一开始，梁正福的工作主要是“守”，给每株银杉编号、挂牌，定期巡查，掌握生长情况，防火防盗。每次巡护，他都会仔细地在巡护册上记录下沿途的情况，哪怕微小的变化也不放过，一天一页，一年一本。“这一路上的一棵树、一朵花、一株草有了变化，我都心里有数。”梁正福说。
随着科研技术的不断进步，银杉培育工作逐渐提上日程。银杉自然繁育十分困难，幼苗生长极慢，且十分弱小，在梁正福的记忆中，银杉都是已经成形的树，从未见过幼苗的样子。“银杉真的太珍贵，最开始的时候，保护地里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是不能动的，生怕影响了它的生长。”梁正福却隐隐觉得不对，从小就看惯了银杉的他很清楚，银杉林下枯枝落叶很厚，如果不干预，银杉种子根本落不到地上，怎么能长出幼苗呢？梁正福反映的情况很快引起了保护区科研人员的重视，开始在银杉野生繁育时，采取适度的人工干预措施，通过清理覆盖的杂草杂枝和进行土层覆盖来促进种子更好地生根发芽。
在这片野生银杉群落附近，原本居住着14户人家，随着银杉的发现，周边被划定为保护地，很多基础设施无法修建，生活很是不便，大家都陆续搬走了。2008年，年老的梁隆权因病全身瘫痪，为了方便看病，梁家从老房子搬到了几公里外的马路边，这也是离银杉最近的路边。
在14户人家里，梁家是最后搬走的。“这里是它们的家，也是我们的家，走远了，心里不踏实。”梁正福说。
梁 伦：以前，是银杉看着我长大，现在，我也想看着银杉长大
“读书的时候，有的同学会炫耀家里的新房子、自己的新衣服，我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我们家守着金佛山最大的‘银杉王’。”小时候的梁伦对银杉的感情很复杂，从小跟着爷爷和父亲在山里转，他打心里喜欢这片银杉，可是他也很清楚，正是这片银杉的羁绊，让家里人放弃了更好的生活。
不到10岁的梁伦每天都需要步行十几公里才能到镇上的学校，来不及回家时，只能借住在镇上的亲戚家，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去外地工作。“刚开始去外地工作，真有种海阔天空的感觉，可是每次和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忍不住要问问银杉好不好。”2022年，梁伦毅然放弃工作回到老家，像当初的父亲一样选择做一名护林员。
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留在这里，对梁伦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正式成为护林员前，梁正福带着儿子梁伦又走了一遍去野生银杉群落的路。一路上，哪里有水源、便道，哪里可能会有落石，哪些地方需要重点巡护，梁正福交代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拍着儿子的肩膀轻声说了一句：“交给你，我才最放心。”
再次走上儿时走过无数遍的山路，梁伦对银杉有了新的期望。他说：“以前，是银杉看着我在山里长大，现在，我也想看着银杉长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