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林芮

　　晨起，乘着秋风，来到金佛山脚下。从碧潭幽谷到金龟朝阳，我一鼓作气，一登到顶。

　　金佛天梯，全长约11公里，海拔落差约1500米，沿途植被丰富，风景如画”，是中国健身名山登山赛的专业赛道，也是重庆徒步路线的热门地。

　　出发前，我为口渴准备了矿泉水，为饥饿准备了馒头，为力竭准备了牛肉干，为下雨准备了雨衣。整个背包塞得满满当当。

　　前半程，天公不作美，小雨淅淅。猕猴、松鼠不见踪影，唯有潺潺溪水轻吟。夏日喧嚣早已退场，秋的序章正被雨滴悄然润写。天与地，山和水，以至心里，都在脚下变得安闲、收敛。

　　沿途的草木间发现不少蝉的空壳，风干的躯壳仍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态。我俯身拾起一枚，指腹触及那镂空的纹理——原来生命的退场，也能如此通透。雨季的潮湿浸透了壳的褶皱，却冲不散它曾拥抱枝头的倔强。山风掠过，空腔里发出细微的颤音，不知是秋的呢喃，还是夏的回响？

　　行进途中碰到了山上的两个村民，他们在这里放羊。而我，在这里放自己。虽然身上的背包把我的步子压得有点重，但我的内心却无比轻盈。一路上，遇见平路就小跑，遇见上坡就稳扎稳打地攀登，每一步都踏在了与自己的对话里。

　　一个小时的时间，到达霜叶桥，开启后半程。

　　这时，看见几位清洁工正从下往上清理步道垃圾，他们用弯曲的后背撑起新的山峰，用双手收留了登山者遗留下来的空瓶。那些空瓶，曾盛满清冽的慰藉与前行的勇气，如今被他们一一拾起，汇成另一种洁净的风景。

　　经过试心桥。古时此处是一座简易曲折的木桥，溪水从桥下深沟流过。若要过此桥，就要克服心中恐惧，迈过深沟。传说情侣一起牵手走过此桥，便能跨过一切障碍，携手共度一生。

　　来到莫回头。正如其名，让人望而生畏不敢回头。沿119步台阶拾级而上，最陡处约八十五度。登上莫回头，切记莫回头啊！这个名字也蕴含着登山者不惧艰险、一往无前之心。我手脚并用，撅着屁股，变身四驱牛马。毫不夸张，每一步台阶都觉着像个小山峰。这段步道，少了刚出发时的谈笑风生，一心只想爬上去！在这最难的路段，天公似乎还想给我上点难度，雨愈下愈大。披上雨衣，我把风雨暂时在心底封藏，用心地专注脚下的每一步。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和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交织在一起，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汪国真的诗《热爱生命》，“我不去想，是否能够成功，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我不去想，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既然目标是地平线，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所以，既然选择攀登，就不要想着回头！

　　来到悟道亭，坐在亭中休整片刻。我不禁叩问内心：经过这一路风雨洗涤，是否悟出了“大道”呢？

　　牛肉干就着矿泉水下肚，整个人都舒张、有劲儿了。这时候，听见山林瀑布的声音，看见半山腰的青山悠然，山岚一缕缕入怀，云雾一团团出岫。刚才的疑问就在鼻息里化成一股清气，在身边围绕着。

　　整理背包，再次出发。

　　历经两个半小时的攀爬，到达峰顶。心还在跳，腿还在抖，人到底是上来了。“金龟朝阳”在雨雾缭绕中显露出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在此刻具象化了，所有的疲惫烟消云散。

　　走在天街，几位工作人员笑着调侃：“咦，没顺手掰点儿山上的方竹笋啊？”我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背包，与他们相视一笑。此刻，这背包的轻，何止是没了矿泉水与干粮的重量，更是卸下了一身尘虑。登顶后的豁然，让身心变得无比轻畅。

　　雨依然没有变小的意思。在这雨里行进的我知道，清洁工或许才是金佛山真正的登山者。现在，他们正咬紧牙关，还在金佛天梯反复上下。我的这次登山，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寻常轨迹。清洁工的身影，比任何风景都更深刻地烙进我的心里。

　　返程中，再次忆起汪国真的另一首诗《山高路远》，“如果远方呼喊我，我就走向远方；如果大山召唤我，我就走向大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在秋雨的凉意中，顿觉丝丝温热。

　　上山下山，步道还是那条步道，山还是那座山，但经历了攀登后的我，已不再是同一个自己。